商洛日报 - 商洛之窗讯(李光正)在老家,石头磨子就像村头的柴火垛一样随处可见。没有磨房,就那么露天放着,对视日月星辰,沐浴阳光雨露,感受乡野风情。磨盘平展,铺陈着属于乡村的日日夜夜;磨扇圆圆,转动着属于乡村的寻常情节;磨声隆隆,讲述着一桩桩发源于庄稼院里酸甜苦辣的故事。
在那电动粉碎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里,磨子总是被农事排得满满的,没个闲暇时候:春磨芝麻夏磨米,秋磨杂粮冬磨面。磨子就这样一路高歌着,陪伴辛苦的农人一步步挨过四季。白天,人们在蒸笼一般闷热的田间劳作时,耳畔传来磨子欢快的转动声,顿觉心间清风浩荡,遍体新凉环绕,暑气消退,惬意非常,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在垄间弥漫开来;夜晚,躺在滚烫的土炕上,磨子熟稔的歌声又像悠扬动听的摇篮曲,携着夜的衣裳,温存地裹着调皮顽童,悠然进入甜甜的梦乡。磨子给村人以厚重的希望,农人视磨子为族中的一员。他们就在这种相互依存、相互激励的默契中,迎来了日出,送走了晚霞,不觉间,红了樱桃绿了芭蕉……
巧得很,村中间就有一副石头磨子,离我家不过10米远。这种得天独厚的方便条件使得我家与磨子亲近的机会更多一些。新麦下来的时候,母亲总要扎上蓝花围裙,用柳条簸箕端上散发着清香气息的麦子,喊上我们兄弟几个去推磨子。一粒粒咖啡色的新麦粒像小山一样堆在青魆魆的石磨上。推动沉重的磨扇,磨子就发出轰隆隆的响声。新麦享受了阳光雨露的抚慰,还有汗水的浇润、茧手的抚摸,刚刚脱去表皮,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洁白如脂的面粉,氤氲着天地之灵气和平凡人家的柔和之气。目睹着大地如此丰厚无私的馈赠,磨子似乎也亢奋起来,唱出的旋律也似乎更加嘹亮,穿透密密匝匝的鸟鸣,震落了黄瓜架上摇摇欲坠的晶莹露珠……
推磨子是很累人的。那笨重的磨扇至少有四五百斤重,一般需要三个成年壮劳力才能转动,母亲和我们兄弟几个想玩转它,还真有些吃力。我那时年龄还小,推磨子时,母亲会在她的磨杠上挽个绳套,再套上一根小磨杆,让我扛在胸前走在前面,为的是增加一点力量;母亲在后,一手推动长长的磨杆,一手用笤帚不停地将磨扇周边上的麦粒向磨眼扫将进去。她的目光时而盯着磨眼,时而盯着磨盘,专注而慈祥。专注是因为麦子维系着我们一大家人的生命,左右着我们兄妹几个的喜怒哀乐乃至生命轮回;慈祥是因为在她乃至更多的农人心中,麦子和玉米、芋头、高粱等其他作物一样,早已成了家族中的一员了……在乡村,谁分得清到底是麦子养活了人类,还是人类哺育了麦子。
日子就在磨子不知疲倦的吟唱中悉数而去。应该说,乡居的岁月单调乏味,可因为有了磨子,这日子就骤然亮了许多,似乎掺进了某种兴奋剂或调色剂,农人忙碌起来再不觉得累,乡村的日子也因此变得缤纷多彩起来。特别是磨子转动时发出的“轰隆隆”“轰隆隆”声响,听起来悠远而厚重,仿佛横贯了遥远的岁月。
岁月悠悠,倏忽间,我们兄妹几个都已进入不惑之年或知天命之年,母亲也早已是满头白发的高龄老人了。而那付与村人朝夕相处的石头磨子,却不知何时被人丢弃在村头的烂石堆里,孤单单地守望着那个原本属于它的村庄,让人多少都有点惋惜。不管世事如何沧桑,但我一看到石磨子来,心中就会生出许多感慨:石磨子,让人深深体味到它的沧桑、厚重、遥远与亲昵,让人无限怀恋它的红火、兴隆、惬意与愉悦。作为一种生活工具,石磨子不仅延续了传统的生活习俗和生存方式,承载了父辈宽广无私的慈爱和兄弟姐妹血浓于水般的手足之情,还折射出了乡村人文历史发展的进程,传递出了民俗文化内涵中坚忍不拔、凝重深厚的魅力。
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,尽管那些散落在乡村的石磨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,风干成人们过往的记忆,但在我的耳畔,时常会萦绕着那一串串愉悦的磨子的歌声,这歌声就像是在湛蓝的天空上,总有一缕洁白的小白云在轻盈地飘啊飘,那就是我的磨子在唱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