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洛日报 - 商洛之窗讯(余良虎)听老家人说,张石匠死了。此刻,我的心头掠过一阵悲凉。
这些年,不时听到此类的消息:朱铁匠死了,赵木匠死了,刘篾匠死了,孙漆匠死了……一个又一个乡村匠人悄然离去,让这个村落开始慢慢走向死亡。
孙漆匠死了,他的独门绝技被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,连他的儿子也没有得到他的“真传”。赵木匠死了,村里的女子出嫁不再有八抬大轿,不再有漂亮的嫁妆。朱铁匠死了,多少年后,谁知道那个满脸麻子的“朱一刀”打的菜刀钢火那可不是一般的好。还有刘篾匠的篾器家业,赵木匠的精雕细刻,都是空前绝后的。
这下,张石匠跨鹤仙去,意味着故乡的“石器时代”划上一个句号。他是最后一位做石器活的匠人。村里没有人继承他这门手艺,因而随着他的死,石匠手艺也埋进了坟墓。
我因为有事,未能赶回去为这位德高望重的匠人送葬。老人活了八十一岁,算是寿终正寝。乡里人的规矩是年事已高的人老了,忧事当喜事办。我想,张石匠的葬礼一定很隆重。这位在十里八乡,活在当下的“大师”级别的人物,应该受到村上最高的礼遇。
张石匠是我奶奶的叔伯弟兄,我叫他石匠舅爷。多少年过去,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有一肚子的“古经”,永远也讲不完。小时候,最喜欢听他讲故事。
我们雷家庄是个大院子,20多户人家,有姓张的、姓朱的、姓李的、姓余的,就是没有一户姓雷的。张石匠家住在上院,我们家住下院。那时的我老爱端一碗饭从西头走到东头,趷蹴在他的屋檐下,听他的今古传奇。他的房子是祖上老宅子,屋檐比较宽敞。门口摆着一些石墩子。有方的,圆的,扁的,可供人在檐下乘凉。这些石头让院子人的屁股给磨得溜光溜光的。人们闲下来的时候,都爱来这里坐坐。一堆人听石匠讲一些“往份儿的事”。那些有头没尾的古经不知讲了多少遍,讲的人依然是绘声绘色,听的人依然是津津有味,百听不厌。比如薛仁贵征东,郭子仪征战番邦,姜子牙斩将封神……至今还耳熟能详。
张石匠最拿手的活儿是洗磨子。母亲说,石匠舅爷洗的磨子很杀料,别人洗的磨子管不了好长时间就没用了,他洗的磨子能管一年多。一样的洗法,不一样的效果,这里一定有巧道。
石磨是每个家庭必不可少的器具。在我的记忆里,家里要推麦子就到水磨坊去,要推苞谷、打豆腐什么的就在自己家里手磨推。我最不爱干的事就是推磨子,既无聊又单调。我们这里主产玉米,所以,推磨子是常干的家务活。
石匠的行头很简单,出门就一只小木箱子。箱子里头装两把铁锤,三五个钻头。有人请了他就背上行头上路。石匠的钻子就像是战士的枪,文人的笔,庄稼人的锄头。张石匠的钻头子利火,所以活路广,技高一筹。
自从有了“钢磨”(磨面机),水磨空下了,村里人也不再用人工推磨。钢磨是一次大革命,解放了家庭劳动力。随着水田也慢慢起旱了,也没有人去碾米,碾子也闲了下来。修墓碑从县上运回机械制作好的成品。几乎用不上手工石材活儿了。后来,人们吃豆腐偶尔用几次小磨子,现在彻底用不上了。人们把石磨扔进一个角落,不再让人记起。
石匠的钻子没有用武之地。没有人请他洗磨子,没有人请他打石材,修墓碑。他完全失业了。之后的多少年他无所事事,成了闲人。
人类从那种刀耕火种的石器时代走到今天,石头一路见证着人类文明的脚印。石头由实用变成了供人观赏。现代文明把这个曾经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器物,退出了历史舞台,走进了历史博物馆。对石匠来说,他多少有些不甘,可谁又能阻止历史前进的脚步呢。
张石匠不在了,没有人为他立碑立传。他生前为人家盖房子钻的“泰山石敢当”,算是为他立的纪念碑。我至今也弄不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,是镇宅?是奠基石?不知道。他为别人雕琢了好多精美的碑碣,而后人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师为此精心雕琢的碑碣。能让人记下的只是几行冰冷的碑文,让后人去缅怀。